台.中故事——羅13:1 (Romh. 13:1)

(原著於 2020-06-24)

  在市中心的某家茶館,星期六接近中午,街道上車子不多,呈現閒散的氣氛,店裡,小小間的,人不多,內部雖然不是非常喧囂,但可以看出各桌各桌三五成群交談的樣子,好不熱鬧。

  「這家店的珍珠奶茶很有名,請喝吧!」我急忙招呼眼前的客人,那位年紀比我大幾歲的朋友豪邁的用吸管喝著。「和我們內地的不一樣呢,感覺這邊的用料比較有勁。」他說。

  「你和你爸來台灣,這邊的環境您還習慣吧!和大陸那邊比起來。」一邊,老爸開始殷勤的對他說話——我有點擔心好像會搶走我的戲碼。畢竟這是我原本邀他來這邊用餐閒嗑牙的,結果反而他比較和他一直搭話,我怕朋友恩憫不能夠接受。

  「食物的話感覺這邊比較淡一點,不過這沒啥。」恩憫的爸爸先說。

  「感覺這邊的街道和我們那邊比起來,路邊停放的摩托車比較隨性。但是這邊感覺路上的標語明顯就比較多元了」,恩憫說。

  「不過你們那邊這樣比較整齊劃一有秩序比較好啊,我之前去杭州的時候,那邊的標語感覺比較乾淨,不像台灣到處政治意識型態太亂了……」

  父親又在重複他那樣的觀念了。自從去年韓國瑜〈夜襲〉歌曲一響,原本看起來平靜如水好像水泥白牆一樣沒什麼特色與生趣的他,對政府偶爾只是感到抱怨的他,頓時像被魔法盤旋的有生氣起來。

  隨著韓國瑜出征三山,好像一山征服一山那樣,家裡的客廳,父親的房間,漸次擺滿了國旗、韓粉公仔,以及對比顏色非常搶眼,好像二十公尺外就對眼前的人疾呼的國旗裝,老媽起初覺得這些東西太佔空間了,在那邊咕噥說:

  「汝嘛買傷tsē矣,敢袂傷過鎮地?」

  「人韓國瑜伊欲領導高雄市,咱敢袂使共伊支持一个?我mā無tong-tong逐擺攏參加高雄ê競選會……。小囥一个敢有要緊?」

  後來連媽媽都不想要理了,在同時老爸一直說服老媽投韓國瑜的時候。此時正是庶民與大家雄心壯志想要即刻出征的時代。父親益發熱血沸騰,想要為中華民國,在公投以及在選舉的時候做些什麼,甚至希望全台灣能夠一起沾高雄的光,能夠發大財,甚至人口翻倍,靈魂馳騁在賽馬和F1賽車之間,隨著一飛沖天的原油上騰,實現許多許多的夢。

  於是結果綠地變藍天很多,韓國瑜也頓時成為了許多媒體的焦點,成為了南霸天。當然也開始有許多人對他的爭議言行回擊。但是老爸卻是不在意——認為韓國瑜一定能夠把高雄攪好的。

  突然我那位朋友說:「聽說你們最近韓國瑜真有名,好像我旅店的有的電視台一直上映他的新聞,Peter,他真的很有名吧?」

  「我爸之前還買很多他的紀念品,公仔、紀念衣服收藏很多。」我有點尷尬,雖然表面上帶著稱讚的口吻。

  「韓國瑜不要看別人黑,他真的很認真!民進黨之前執政二十幾年登革熱都還是一個樣,哪像韓國瑜還親自視察,可是反對著連爬樹都要放大解讀,見不得人好……」爸爸又變成雄辯家了。

  「老實說,我很羨慕您們能夠在這裡高談闊論。現在我們這邊,一切都是以黨為基準。就連我們去教會聚會的時候,牧師也有時候暗示我們隨時要保持注意。」

  「也就是你們那邊聚會的時候,共產黨有可能會找你們麻煩?」

  「連三自教會有時候政府都會關心了,何況我們。我們基本上隨時做好微信群組可能被查水表,需要做好因應對策的方法了。」恩憫他老爸說。

  「你們不會想要做那種發表對政府不滿的事聲音吧?」老爸說。

  「我們很單純,『在上有權柄的,人人當順服他』。但是經上又囑咐說:『上帝的歸上帝,該撒的歸該撒』,考量到三自的情況,我們不在那邊,而只是在一起,共同追求上帝啟示的真理還有彼此相愛。」恩憫如此說。

  之前聽聞過三自是什麼的父親,沉默了。不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是面對弟兄姊妹在這種處境而有的共感之心?還是之前只從旅行、電視以及其他朋友相傳的那個國度的另一面從兒子的朋友親口說出來,讓他震驚呢?

  但最後同是信耶穌的父親只說一句話,劃破了凝結於茶館的寧靜:

  「願主保守你們,在這樣的情況下。」

  不久之後,韓國瑜宣佈說要揮師台北,在經過和黨內各方競爭者的競爭中,握有大批支持者的他勝出了,父親又進入更高的興奮狀態。

  其中一晚,我問他:「最近韓國瑜贏得黨內初選,還有人流行『非韓不投』這種話,你怎麼看?」

  恩憫說:「這有可能是一種捧殺。」

  因為時間太晚,我來不及問他為何,打算明天問他為什麼這樣認為。但是我在約定的時間等,從下午五點到凌晨十二點,一直都聯絡不上他,我等了好幾天,也一直不曾出現。起初我覺得很擔心,但是因為我和他的共同朋友不多,我有一天試著問我和他都認識的Alan:

  「John最近沒上線,他最近不曉得情況怎樣。」

  「我最近也不知道他怎樣了。估計是家裡有了事吧,但我也只是聽說。」

  我聽到這樣模糊不清的回答,也只能沉默了。起初我很擔心他家的狀況——恩憫平生也沒有做什麼得罪政府的事,有也只是會去上教會而已,但會不會因為上教會被政府盯上,感覺這也太誇張了,畢竟天底下家庭教會如此多,硬要逮捕是逮捕不完的。

  可是擔心到最後也是徒勞,起初我還是會煩擾,在上課的時候偶而會想起他有趣的話,但後來我漸漸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想起他,也不知過了幾個禮拜以後,就好像淡忘這個人一樣——一如網路上曾經消失而忘記的不少網友,除了伺服器裡的0和1,幾乎不留下一點痕跡。

  而同時發生,不知不覺的,也是選戰越來越熱門到,導致網路上的氣氛像日本二戰時那種一億總動員的狀態——無論是什麼政治立場。

  而父親這時候除了電視固定鎖定那幾台,我想換台還會被罵沒大沒小以外,家裡還多出了不知道從哪裡弄到更多的紀念品,雖然這種現象持續已久,我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有一天,我收到不知來源的信,說「我是恩憫,最近一直以來都沒有辦法聯絡上您,因為我的手機被沒收,我借用能信任的朋友的電腦科學上網才有辦法,最近實在遇到一些狀況。

  我所在的教會因為政府收緊力道管制,而且政府說因為所在的小區有條新外環路要拓,我們所在的教堂需要拆掉。但是邊兒有一大片田。然而向政府和黨無論如何求他們還是不放手,我們在上個月最後聚會的時候,公安把我們全部拉出來,我爸後來躲在裡面不出來,直到挖土機開始拆窗戶之前,才被拖出來。

  結果我爸爸被依阻擋公安執法,結果被判尋釁滋事罪,現在還在公安局裡面。牧師現在也下落不明。我那時人在外地讀書,但是整個信息渠道中斷,就算我回鄉也沒法直接見他。雖然我現在仍然在外頭兼差……」

  他們家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之前他們曾經和我說,他們教會之前為了自保,還接受公安安裝監視器的鏡頭,以及掛上五星旗,但是還是避不了這種事情。可是為什麼我們這邊的基督徒卻還是不知道這種事情呢?一想到上次老爸和錢伯伯相談甚歡的樣子,那種同為弟兄互相顧惜的情感,他應該會感到憤恨不平吧?

  我這時緩緩的和老爸說:「頂改hām咱開講ê,tuì浙江來ê錢伯伯出代誌矣。」

  老爸這時顧著看電視上正播著一心逐鹿台北的韓市長發表著台灣在美中貿易戰的喧囂中,可變成東方瑞士的中立區的論述,還說瑞士沒有加入聯合國。但是電視上播放有些網友酸他說瑞士是聯合國成員,說他沒有料一類了。

  「黑韓台真正是……,是按怎?汝講ê錢伯伯敢毋是你網友的老父?」

  「in囝講因為中共欲開路,頂kóo月共他踮ê教會拆掉,伊直直攏無走,結果hőng掠,到這馬猶未出來。」

  我的老爸這時候靜默十幾秒,但是後來又回頭說,氣氛頓時變得冷卻起來:

  「論真,是按怎欲拆教會呢……?我咧想中共應該是有因端。」

  「In說是欲起外環道路。」

  「老實講,大陸無建設tiō袂繁榮啊,而且in嘛通去其他所在聚會吧?抑是聚會ê會堂去其他所在揣啊。」

  「但是萬不二揣無所在欲按怎?敢講欲叫in干焦tī兄弟姊妹ê厝內底聚會?按呢mā是有風險啊。」

  「上帝總是會安排予彼爿ê教會上好ê路吧。雖然錢伯伯有影可憐,但是這是上帝欲予伊ê環境。」

  我繼續說:「教會彼爿ê Line群組無替這件代誌公禱tiō 準拄煞,連朋友ê老父to發生這件代誌,爸,中國in這馬按呢做,汝著看清楚lah!」

  我真的希望老爸能夠看清楚。教會沒有為這件事叫大家禱告,我相信有牧師和年長弟兄和姊妹的理由,但是都已經有人抓去關了——一位認識的弟兄被抓去關,還是有見面的,自己的朋友的爸爸被抓去關!一想到這我的內心急切到宛如火燒。

  「毋過保羅有捌講:『因為沒有權柄不是出於上帝的,凡掌權的都是上帝所命的。』就算政府說要強拆,我覺得還是需要服從。」阿爸按呢解說:「錢伯伯真正為上帝的事蓋熱心,但是mā是需要服從這個原則。逐个信徒攏著學。

  是講,我按算拜六ê時,北上去凱達格蘭遐,hām韓國瑜做伙閣唱『夜襲』!彼工中晝頓汝家己去tshuân!」

  我這時眼睛飄向遠處櫃子一角掛著的國旗,國旗的陰影壓在國旗裝的上面。

  海峽的另一岸的一切似乎和家裡無份無關,只有紅白藍三色的搶眼。

  耳邊的「穿向敵人的心臟,穿向敵人的心臟」仍然飄在耳邊,散不去。

  (全系列完)